虾勿扰,全文失踪的老家见

【授翻/CA】来自地狱,同归于爱②

梗概:
克劳利凭西班牙宗教法庭[译注:1480-1834年的天主教法庭,以残酷迫害异端著称]让地狱印象深刻(即使他没有参与其中,真谢谢你嘞)。为了犒赏他,他们给了他一份礼物:一个无能力的天使,供他为所欲为。亚茨拉斐尔不是他所期望的。事实证明,他们都想要的只是爱情。
 

接上.

在客厅里,克劳利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他自求多福完揉了揉眼睛,往后一坐,长叹一声,抬头望着天花板。

“我家里有一个天使,”他大声道。听起来疯狂透顶。如果克劳利听到其他恶魔说了类似的话,他一定会翻白眼,在私下里嘲笑他的故作姿态。如果你是在昨天告诉他,地狱会如此满意他的工作——他甚至没有参与的工作,他厌恶的工作,人类一手缔造的令他倒胃的极致恐怖——还会因此送给他一个天使,而克劳利会帮帮这个天使洗澡,哄它睡觉,给它买衣服,克劳利肯定会问你是吃错药了吧。

“我家里有个天使,”他又说了一遍,只是想看看第二次听起来是不是不那么奇怪了。如果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听起来更加奇怪了。

他一屁股坐了下来,背朝下,在沙发上伸展开来,屈起双膝,这样他就能把脚塞进沙发末端的垫子下面。他的手臂垂在一边,在木地板上漫不经心画着一些毫无意义的符号。他的房子里有一个天使。可他该怎么做呢?

好吧。他确信别西卜倒是有些想法。哈斯图也可能有。克劳利突然想到,如果哈斯图知道天使的事,其他恶魔可能很快就会发现。他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个问题,但他并不太在意。照理说,这是撒旦送给他的礼物。即使是像哈斯图这样的恶魔也必须尊重这一点。希望如此。

天使可能也有一些想法,基于它的反应方式。克劳利抖了抖。这一想法击中了他,一个失去魔力的天使,对像他这样体格的恶魔而言,真的有用的地方并不多。但一想到要干这档子事……苦水开始沿着喉管上泛。克劳利并不是反对性。他了解这种行为,观察过人类足够多的时间来了解他们是如何以及为么喜欢这种行为的,虽然他从未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交媾,但他自慰了几次,只是为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克劳利看来,性是令人愉快和满足的,就像一顿精心准备的饭可能是令人愉快和满足的一样,但他觉得没有必要去寻找它。

当然,还有这样一个事实,克劳利对天使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会真正涉及性,因为这个想法让他感到恶心。克劳利喜欢认为自己还是个不错的家伙。当然是个恶魔,但不是特别邪恶的那种,他只是在履职。毕竟,他曾经是个天使,即使他往下滑落了一点,也没有改变多少。对天使做出这样的事对他们俩来说都是一种惩罚,而如果克劳利能避免的话,他绝不会给自己找虐的。

这主意显然出局了。他也不需要仆人。任何家务都可以通过他的思想或挥手来完成。他怀疑这个天使是否有克劳利所能运用的特殊技能,因为它被关在笼子里不知有多久了。要过很长一段时间,天使的魔法才会恢复,重新连接到天主,所以克劳利甚至无法使用它。并不是说他认为自己需要天使般的魔法。他自己的也很好。

这是一个想法。当天使重新获得力量时,它会重新连接到天主。这可能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但对神来说,数十年又算得了什么呢?天主也许事先不想要,但他可能会把它交给他们。如果地狱问起来,他就说它跑掉了。如果他们关心的话。

所以,他会一直留着它,直到它重新复元,直到它自己能施展奇迹。然后,他会悄悄地把它抛回天堂,任何一方都不会知道。他可以在地球上继续过他喜欢的生活。但在那之前该怎么办呢?

这念头转了一圈又一圈。

事实是,克劳利需要一个天使,就像他需要被挫一挫锐气一样。他叹了口气,翻过身来,脸埋在臂弯里。没有办法。如果没有别的办法,他可以把它留在家里,希望它能自娱自乐。好的,没问题。与此同时……

克劳利从沙发上爬了起来。他从厨房里拿了一块奶酪、一些面包和两个苹果。克劳利总是在家里放苹果。这让他觉得很有趣,把一篮子苹果摆在桌子中间还算不烂的装饰。他有一些更好的东西,但他把同样的热和光的逻辑应用到食物上:太多可能会让天使承受不住。

他把包裹抱进卧室,然后倒在床尾。那堆衣服没有动。被子下面也没有凸起。他放宽了心,从面包上撕下一大片。他咬了几口,然后等着。

被丘翻动了。眼睛再次露出来。克劳利向后靠在床柱上,伸开双腿,把食物往天使的方向推了推。“我知道我们不必进食,”他说,“但我一直很喜欢吃东西。你知道,这算是生活中的一种小乐趣吗?这很不错的。我保证。”

蓝眼睛怀疑地眨着。

克劳利耸耸肩。“随你便。”他又咬了一口面包,然后尝了尝奶酪。要是再来点酒就好了,可是克劳利已经喝光了他所有的酒,而且他也没有想过再要一杯。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我不是想引诱你做什么,”他对被丘说道,“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想让你堕落。我只是想,既然你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我还是热情好客些为好。”

唯一的回答是轻轻拉了下被子。

“顺便说一句,我是克劳利。克劳利·安东尼。当然,第一个名只是人类的名字。大家都叫我克劳利。你有名字吗,天使?”

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我总得叫你点什么,”克劳利说。他咬了口苹果。甜的,只是微微有点酸,在他擦去果汁之前,它滴到了他的下巴。他舔了舔手背,然后看着天使。“任何偏好?如果你不想的话,你不必告诉我你的真名。”

眼睛眨了两下。

“代称呢?”克劳利怀疑地问道,“我知道这对天使来说有点不确定。这对恶魔来说也是。我主要用'他'。除非在特殊场合。你想要一个吗?他,她,哪种?或者,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一直叫你‘它’。”

又是一眨。

“这群家伙可真难对付。”克劳利咕哝道。他并不是在责怪天使。他把苹果一扫而空,决定不吃果核,伸手去摸那团鼓起的被子。他的手摸了摸,确信是腿部,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天使没有僵直了身,这是一个小小的进步。“你在这里很安全,”克劳利说,“我保证。”他站了起来。“我要把食物留下,好吗?随便吃。不吃也行。随你。”

他已经尽了自己的一份力。只要他把门锁上,他很可能会让天使单独呆上几个小时,而太阳真的很诱人。克劳利朝澡堂走去。老实讲,离他家最近的也不过是妓院,但这并没有使他感到烦恼。他找到了一条别致的长凳,石头被阳光晒得暖暖的,他脱下了衣服,对着那些注视自己裸体的目光隐隐含笑。他懒洋洋地躺在石头上,毫不在乎那些贪婪地注视着他的视线,它们对他来说还不赖。任何试图接近他希望索要更多的人,都会发现自己在最后一秒钟改变了主意,走开四处游荡,去寻找其他的快乐源泉了。

当克劳利回到家时,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他躺在岩石上已经不舒服了,他把沙发展开,拉出了一条毯子和几个松软的枕头。他本来可以铺满床的,但他没有房间了,今天没有——这个月也没有,真的——他应该睡一会儿了。

睡觉前,他看了看天使。面包和奶酪已经不见了,可能是藏在被子里,希望能进到天使的肚子里了。

苹果没有被碰过。

***

克劳利醒来时感到很奇怪。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感到很奇怪。

不安。就像有人在监视他一样。

他睁开眼睛,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没有被吓到。天使坐在沙发变成的床的一端,双臂抱膝。它穿上了克劳利留下的衣服,苍白的外衣和裤子衬得它粉红的皮肤和白色的头发更加明显。克劳利用胳膊肘撑起身子,眨了眨睡眼。“呃,嗨?”

“亚茨拉菲尔。”

克劳利瞪直了眼。他一直坐着。“什么?”

天使歪着头。它看起来十分警惕。“亚茨拉菲尔。”它又说了一遍,声音轻而谨慎,“我的名字。”

“哦。”

亚茨拉菲尔坐了下来,盘起腿放在身下,看上去放松了一些。“你已经睡了四天了。”

“哦。”

“这对恶魔来说正常吗?”

“对这只恶魔来说,是的。”克劳利往后一挪,这样他就可以靠在枕头上,保持直立。

亚茨拉菲尔小心地看着他。“我本可以逃跑的。”

克劳利忍住不哼出声来。天使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没有能力又孤立无援。“你会去哪里?”

亚茨拉菲尔没有回答,而是把目光移开了。它的肩膀又挺直了,好像要沉到领子里去。“我本可以杀了你的。”

克劳利挑了挑眉。要杀他,起码得是一个充满力量的天使,要么就是高级天使。

亚茨拉菲尔注意到了这个错误。“让你无形体化?”这下对了。

“但你没有。”

“我可以。”

克劳利盯着亚茨拉菲尔的手。它们丰满而娇嫩,就像天使的其余部分一样。尽管手铐上的痕迹被蓬松的袖子藏了起来,但它似乎随时准备杀死他,就像克劳利随时准备加入教堂唱诗班一样。为了辩驳,他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呢?”

亚茨拉菲尔犹豫了。它似乎没有答案。它向后一靠,拿起一个枕头,把它抱在胸前。“你为什么不伤害我?”

克劳利尽量不觉得被冒犯到。他毕竟是个恶魔,这个天使曾被恶魔俘虏过。他不能因为它有点谨慎而责怪它。无论如何,这看起来并不算多疑,而是一个优点。

“我跟你说了,”他说,“你和我在一起很安全。”

“可你为什么……要对我好?你是个恶魔,不是吗?”亚茨拉菲尔的声音有些犹豫。它甚至连这句话都说出来了,似乎有点害怕受到报复。

克劳利用一只手捋了捋头发。“是的,我是个恶魔。话是那么说,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必须对你不好。不是你的错,我们应该是敌人。但在你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再伤害你似乎是不对的。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亚茨拉菲尔眨了眨眼睛。“它……好像不对,”它慢慢地重复着。

“我就是这么说的。”

“但是……你不应该做得对。这不是重点吗?天使做的是对的,恶魔做的是错的?”

有道理,克劳利对此给予了充分的考虑。“我想,”他不情愿地说,“理论上来讲是这样的。我的意思是,没错。但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就是我的工作。当然,总得有人去做的。你们那边把我们都驱逐时,是你们制定了这些规则。”这已经不是什么新近的伤了,他说话也不再吞吐。然而,罕见的情况是,他确实感到了坠落时那种熟悉的剧痛。他清了清嗓子。“但那不是真正的我,你懂?这不是个人问题。这只是我的工作。”

亚茨拉菲尔朝他眨了眨眼睛。克劳利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把目光移开。

“你很奇怪,”亚茨拉菲尔终于说到。

克劳利哼了一声。“是啊,我经常听到这种话。”他伸了伸懒腰,张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露出了尖牙般的牙齿和非人的舌头。“很高兴你现在觉得自己更会交流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对付一个霸占我床的一言不发的天使。”他停顿了一下。“你,呃……还想要那张床吗?”

亚茨拉菲尔随意耸了耸肩。它拍了拍那张展开的沙发。“我在外面也行。如果你想换的话。这看起来挺舒服的,而且我也不太喜欢睡觉。”克劳利想问,但又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去打听。这名天使经受了地狱般的创伤,相当字面意义上的。

他站了起来,转动着脖子,消除了睡眠给关节部位带来的僵硬感。“你饿了吗?”

“我不应该会饿。”

克劳利皱起了眉头。“不应该吗?”

亚茨拉菲尔看起来有些忧虑。“我是一个天使。我们不会……那是……”它纠结了一下,然后承认道,“我相信我不会。我不应该会,但是……”

“别担心,”克劳利说,尽管他现在有点担心自己,“让我穿好衣服,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带你去城里转转。听起来怎么样?”

“好,”亚茨拉菲尔表示同意。

克劳利眨了眨眼睛,他那皱巴巴的衣服自己动了起来,抖了抖,抚平了皱纹。他咧嘴一笑。“准备好了。”

他没想到要给亚茨拉菲尔买一双鞋。莫名的,克劳利感到有点愧疚,他行了个奇迹找出了一双靴子,帮天使系上鞋带。跪在地上,他想起了什么。他抬起头来。“呃,不是为了给你或其他什么压力,但是在这个世界的这个地方,人们对性别可能会有点敏感。尤其是那些思想落后的人。”

“哦。”这对亚茨拉菲尔来说似乎挺新鲜的。克劳利还在努力确定地狱什么时候抓住了这个天使,他开始怀疑这比他最初预期的要长得多。亚茨拉菲尔偏着头。“你选了男性?”

克劳利耸耸肩。“通常是的。兴致上来的时候,偶尔会变变女性,但通常是男性。”严格来说,他没有性别。当然不是人类意义上的。他也没有性生活,所以也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比较的。他就像其他的天使和恶魔一样,就是这样。但人类有时也会很挑剔。“我想,这只是一种感觉。与人类相处的时间足够长,从而形成一种偏好。我大多数时候都觉得自己是男性,或者至少是一个恶魔能感觉到的最接近男性的感觉。”

“我明白了。”亚茨拉菲尔考虑了一下。“我想选项有男有女吧?或者我还有其他选择?”

“嗯……”还有其他的选择。有时还有很多其他的选择,取决于地区、文化和年份。但是,要想真正做到万无一失——这对保护一个虚弱得连肚子都饿了的天使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克劳利只有两种选择可以放心地提出。“如果你想融入其中,最好从两者中选择一个。至少在公共场合。私下里,你可以随意。”

亚茨拉菲尔轻轻哼了声,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两者比较起来怎么样?”

天使真的被完全隔绝出世了。也许克劳利去过的大多数地方它都没有去过。“有段时间女性处于水深火热中。尤其是在这里,特别是现在。如果你想被认真对待,男性可能会更好。但实际上,这取决于你。”

“那么,我想,男性吧。至少在公共场合。”天使的五官发生了变化,几乎微不可查。天使和恶魔无法彻底操纵他们的人类形体,但仍有一些可以调整的空间。亚茨拉菲尔的五官以前是完全中性的,现在有了细微的不同,变得温柔了些,但在某种程度上透露着阳刚之气,尽管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他对克劳利微微一笑,克劳利意识到自己在盯着他看——而且还跪着——然后迅速站了起来,切断了他们的目光接触。

“拐角处有个小地方,”他咕哝着,“我想你会喜欢的。”

直到他们一起走出去,克劳利才想起邻居们。他注意到投过来的一些兴致勃勃的视线,本能地流露出一种威胁的神色。这对他来说是件棘手的事。克劳利可能很会吓人,但威胁人就有些困难了。

“我是想问,”他对那个显然没有意识到的天使说,天使正忙着遮阳,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有哪里不对劲,“说话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我不懂你这问题。”

克劳利含糊地摆了摆手。“你昨天基本上是个哑巴。今天你说得好像……好像……”他耸了耸肩。“对了。还是英国口音。”

“我一直是这么说的,”亚茨拉菲尔说,“我只是……不怎么说话。有一段时间了。”紧张的气氛又回来了。克劳利简直想扇自己一巴掌。

他走近了亚茨拉菲尔,用一种接近一匹受惊的马的语气,柔声说道:“你说我只睡了四天。你从创伤中恢复的速度似乎非常快。”

如果亚茨拉菲尔再紧张一点,他就会叫出来了。“谁说我痊愈了?”他说。

“你似乎是好了。”

“似乎才是话里的重点。我发现我所处的环境是我所感知到的……希望是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我把自己跟过去划分开来了。你没有做任何伤害我的事,我所遇到的恶魔也没有一个是为了玩养成的。”他吞咽了下,看着地面。“嗯,他们。他们喜欢简单粗暴的,即使他们已经很直接了。但你让我坦诚相待。你给我洗澡,给我吃的,给我穿的,而当我想……”亚茨拉菲尔结结巴巴地说不下去了。他显得既羞愧又害怕。克劳利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令他惊讶的是,天使实际上放松了一点,他发现自己心里想继续说下去。“这一点最能使我相信你的性格。我花了很多时间在脑子里反复思考。你本可以占我便宜的。我会让你这么做的。如果我认为这样做可以避免我受到过分的虐待,我就会主动来的。但你拒绝了。你说过不会的。我相信你。”

“这世界真奇妙,”克劳利说,“天使会相信恶魔。”

话音刚落,他突然担心亚茨拉菲尔会把这句话当作威胁。他没有。天使对他苦笑了一下表示赞叹。“世界真奇妙,”他重复道。

克劳利原打算去的地方真的就在拐角处。这是一家小面包房,店主是一户世代住在那里的家庭,多年来一直忠实地将食谱代代相传着。克劳利可以坦白,他几次三番回顾这里只是为了他们家的食物。面包本身是好的,但糕点是罪恶的。或者说,神圣的,这取决于你的立场。

他们还没走到街的尽头就闻到了香味,亚茨拉菲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是……?”

“闻起来很香,不是吗?尝起来会更好,我保证。”

他们进了店,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停了会儿,以便亚茨拉菲尔能在橱窗前暂驻。克劳利非常肯定天使都在流口水了。

现任店主的女儿,克劳利认为她会在一二十年后接管店面。门铃在门上方响起,她微笑着迎接他们。“早上好,克劳利先生。”

“早,卡特琳娜。”他把手放在亚茨拉菲尔的肩上,“这是我的朋友亚茨拉菲尔。他要来和我住一阵子,我得把这地方介绍给他。”

“乐意效劳。”卡塔琳娜说,把她的微笑投向了亚茨拉菲尔,“克劳利先生的朋友就是我家人的朋友。他经常来这儿,实际上是在支持我们的生意。”

“我能说什么呢?你们这儿就是那么棒。”克劳利放下手,无不喜爱地盯着陈列着的一排排糕点。“今天早上谁在厨房?”

“大部分时候是我父亲。在开业之前,我也帮了点忙。”

克劳利愉悦地一哼。他回头看了眼亚茨拉菲尔,他还在店门口逗留着,目光在克劳利、卡塔琳娜和那些烘焙食物之间来回扫视。克劳利挺直了身。“我每种都要。”

卡塔琳娜眨了眨眼睛,但这不是克劳利第一次这么做了——他真的很喜欢这些糕点,而且他变出来的东西尝起来也没有这做的一半好吃——于是她开始把展出的每一份糕点都包起来。亚茨拉菲尔皱起眉头,困惑地歪着头。克劳利耸了耸肩,“这样你就不用马上做决定了。你不要的,就给我吃。”

“一个切实可行的计划。”卡塔琳娜语气轻快道。她把包裹递给克劳利,克劳利从钱包里掏出他该付给她的钱。他从来不用为钱担心。他一向阔绰有余。

他们走回到街上。“来吧,”克劳利说,“街那边有个小花园。我们可以去那儿吃饭。”

亚茨拉菲尔顺从地跟在后面,当克劳利把他们领到一座华丽的教堂前时,他的脚步只微微滞了一下。他领着亚茨拉菲尔走到屋后,果然,屋后面有一座迷你而苍翠蓊郁的花园,鲜花怒放,少些绿蔬仍垂在藤蔓上。克劳利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开始拆包裹。他抬头看了看天使。“你要坐下还是怎么样?”

亚茨拉菲尔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这是一座教堂,”他说,“圣地。”

“严格来说,只有内部才是圣地。”如果克劳利向后靠在石墙上,他能感觉到神性的气息在石墙里嗡嗡作响,有点像是按摩。“我在外面很好。”

亚茨拉菲尔摆弄着克劳利铺开的布的边沿,上面随意地撒着糕点,他盯着最近的一个。克劳利把它推得更近了。然后继续道,“你才是那个需要食吃东西的。”

亚茨拉菲尔抓起糕点微微咬了一口。他突然睁大了眼睛,呻吟了一声。克劳利僵直了身,然后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不知道天使会发出那种声音。

“这太好吃了。”亚茨拉菲尔说着,咬了几口就把面包消灭光了,然后舔了舔手指上的面包屑。克劳利看着亚茨拉菲尔把大拇指伸进嘴里去吮吸黄油,飞快地吐了吐舌,艰难地吞咽着。他抓起一糕点,使劲嚼着。

“我还以为这些都是我的呢?”亚茨拉菲尔温和地说,拿起另一个。

“是啊,嗯,”克劳利满嘴食物道,“我才不会让你把好处都占尽呢。”

在亚茨拉菲尔接近第三块糕点时,他警告说:“不要吃得太快。我们不知道你的胃会怎么消化。”

“哦?”

”只是说,天使需要吃东西就够奇怪了。不需要你伤害自己,因为你的身体需要适度调剂。”

“你这么说只是想独吞它们,”亚茨拉菲尔开玩笑说。他已经比昨天高兴多了。或者更确切地说,四天前。或者,甚至是今天早上。他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克劳利发现自己被完全吸引了。

“不,我想我已经够了,”他说,“我们可以把它们包起来带回家。”

“你通常每天都做什么?”亚茨拉菲尔问道。他往后一躺,在草地上摹出了轮廓。

“视情况而定。我喜欢闲逛。有时会去澡堂。工作,显然。你知道的,引诱一下人类,激起愤怒或嫉妒之类的。”

“怎么做到的?”

“我……呃,什么?”

亚茨拉菲尔平静地眨了眨眼睛。“你是怎么激发这些情绪的?”

老实说,这并不难。人类有一种为任何事情而激动的倾向。以克劳利在澡堂的时间为例。克劳利并不认为欲望是什么特别的罪恶,不管教会怎么说。但人们怎么想,就很重要了。克劳利所要做的就是脱光衣服,而人们会开始幻想。然后他们感觉很糟,就会去教堂,要么他们会欺骗自己,要么他们会用其他方式来发泄这种沮丧。这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他们经常做出错误的决定,这些决定只会把他们推向地狱的边缘。

当然,他也做了真正的工作。腐化牧师,把潜在的仁慈君主变成暴君,诸如此类琐碎的东西。搞坏车轮之类的,虽然听起来确实不那么令人印象深刻,即使它让人们愤怒,但这总是一个确定的方式,以确保破坏的范围只是稍微扩大了一点。克劳利喜欢认为自己很现代。他喜欢从广义上思考。

他也不是特别想向天使解释这些,他耸耸肩。“这并不难。人类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做了大部分的工作。不需要多大努力就能让他们的行为变得特别罪恶。或者说是合理,从另一种意义上讲。可以说,他们揽了大部分活儿。”

这很难说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但亚茨拉菲尔没再追问。相反,他问道:“你今天要去工作吗?”

“不——”克劳利仰面靠在椅背上,扬起下巴朝天空。“我刚得到一份表扬。我怀疑他们会在一段时间内过度密切地关注我,所以我可以稍微放松一下。”

“因为什么?”

克劳利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表扬。”亚茨拉菲尔澄清道。他犹豫了一下,声音有点颤抖,说道:“如果我是你的奖赏,那一定特别邪恶。”

克劳利瞪着他。他的胃变得翻江倒海,要把他刚吃下的东西都吐出来。他把它压了下去。他突然想要喝一杯。或者可能想宣泄一下。只有一件事符合恶魔的要求,可这是他目前不能做。于是他选了另一个。

亚茨拉菲尔吃惊地盯着克劳利,克劳利摘下眼镜,擦了擦泪汪汪的眼睛。“对不起,”克劳利说,声音有点沙哑。“这太蠢了。这他妈的蠢毙了。”

“你哭了。”

“总有忍不住的时候,”克劳利低声道,“愚蠢的身体有时会有自己的想法。”

“是的,但是你为什么——”

“不是我干的。”

“什么?”

"该死的西班牙宗教法庭。”克劳利的手指挖进了土里,泥土从他的指甲下面往上挤。他扯出一把草,然后后悔了,又用手抚平地面,想是要把它拍回去。他没有看天使。“他们赞扬了我,但我没有做。他们自己做的。他们只是……自己想出那些可怕的事情,然后对很多人做了。”

“如果不是你干的,那你为什么要邀功?”

“因为我就是这么做的!”克劳利脱口而出。他把太阳镜扔到墙上,水晶摔得粉碎。他用双手捂住了脸。“恶魔就是这样做的!如果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就会算到我们头上,我们就得接受赞誉,即使我们没有这样做,因为我们就是可怕的、邪恶的、恐怖的生物,如果我们不接受赞誉,我们就要背负骂名,所以这他妈的无关紧要。”

一阵呜咽。他僵住了,抬起头来。亚茨拉菲尔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逐渐缩起了身。他的呼吸颤抖着,但除此之外,他看上去就像一座雕像,紧张而僵硬。克劳利的胃沉沉坠下。他叹了口气。“我很抱歉。我本不想大吼大叫的。”他把裂了的眼镜碎片集成一堆,它们自己修复了。他把它拾了起来,摆弄着镜腿。“请不要害怕。我很抱歉。”

亚茨拉菲尔的肩膀慢慢地放了下来。“我现在想回去,”他平静地说。

“好吧。”克劳利站了起来。他伸出一只手去帮助亚茨拉菲尔,但天使退缩了,克劳利撤回了手,戴上墨镜,揣着那包剩下的糕点。他大概要压碎它们了,但他不在乎,他抑制了伸手去拉亚茨拉菲尔的冲动。他们在回家的路上一直保持着一英尺的距离。

亚茨拉菲尔蜷缩在沙发上,背对着房间,克劳利把包裹放在桌子上,以防天使之后需要。他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门关上了,克劳利把前额靠在门板上,发出一声不稳的呼吸。他们本来已经好起来了。天使变得开朗起来,甚至都感到舒心了。克劳利把它毁了。

他重重地坐在床上。角落里有一面镜子,他盯着那里。他看上去并不可怕。衣冠楚楚,不完全是贵族的衣饰,但绝对是富人的打扮。平顺的红发。古怪的墨镜。

慢慢地,他抬起手,把眼睛从脸上拉了下来,对着镜子露出了明亮的黄色眼睛,瞳孔像蛇一样竖立着。恶魔的眼睛。

他对着镜子发出嘶嘶的声音,露出尖牙,一根分叉的舌头飞快地伸出来。然后他停下了。他垂下了头。亚茨拉菲尔当然会害怕。克劳利可以假装自己并没有他喜欢的那么坏,但在一天结束的时候,他的脸上展露了迹象。他是一个恶魔,一种低劣、邪恶的东西。他咆哮吼叫,这样做暴露了他真实的自我。

克劳利蜷缩在床垫上,缩成婴儿的姿势,懒得钻到被窝里去。他屈身抱住小腿,把前额抵在膝盖上,闭上了眼睛。房间一头的镜子四分五裂。

***

恶魔不会做传统意义上的梦。即使是睡着的恶魔也不会真正做梦,克劳利也不例外。但他并不是真的在睡觉,更多的是在半睡半醒,因为他的意识飘进了有点不连贯的思绪中,所以他并不是真的在做梦也没有关系。效果大致相同。

克劳利在地上游动着,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光。水滴落在他的背上,滚落下来,使他在冰冷的岩石上幽幽发光。他的身体也开始隐隐作痛。他已经爬了太久太久。

他吐出舌头,品尝着空气。就在他前面的某个地方,有一股暖流,与冰冷的地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跟随着热气,甚至不在意他的腹部触到石板的地方开始燃烧。他必须闻到那股气味,那禁果就挂在他够不到的地方。

克劳利张开嘴,一口吞下了亚茨拉菲尔。

他的思绪像橡皮筋一样突然弹回到了身上,他猛地挺了起来。他揉了揉喉咙,几乎阻断了气流——不是他在呼吸——然后艰涩地吞咽了下。这不是真的。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蹲在破碎的镜子旁,举起几块参差不齐的碎片。他破碎的倒影看着他,当手指滑过皮肤,一滴血冒出来时,他发出了轻微的嘶声。他把它吸进嘴里,将镜子扶正,碎片又平稳地融化成一块玻璃。他向窗外瞥了一眼。外面一片漆黑,夜已深了。

在卧室门口,他犹豫了一下。他把耳朵贴在门缝上,但是门缝的另一边没有声音。他什么也看不见。他鼓起勇气,转动了门把。

亚茨拉菲尔还在沙发上,但他至少换了位置。天使不再蜷缩着背对着房间,而是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他盯着自己的膝盖,克劳利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为什么。

“你找到书了。”

天使吃了一惊,然后放松下来。他的手落在书页间,用一根手指在翻开的位置上碾了碾留作记号。他抬起头来。“你还好吧?”他试探地问道。

克劳利耸耸肩,双臂叠到身后,他希望这是一个随意的手势。他靠在门框上。“很好,”他说,“我并不是真的在用它们。”他从来不是个阅读爱好者。克劳利有书,因为这是一个显示,表明他有足够的特权,受过良好的教育和文化,因为他喜欢收集教会不赞成的东西。“我,呃,也许应该提一下,这些书架上的几乎所有东西都受到宗教领袖的高度谴责。其中一些显然值得一趟去地狱的单程旅行。”

“胡说,”亚茨拉菲尔说,“没有什么书是罪恶的。”

克劳利不确定他是否同意。在他那个时代,他看过一些相当露骨的文学和艺术作品。显然,天使还没有翻到那个书架。

他犹豫了。亚茨拉菲尔似乎很谨慎,但他看上去不再害怕了。“你不必非我待在一起不可,你知道的。”

亚茨拉菲尔蹙起了额。克劳利揉了揉后颈。“我的意思是,这附近有几座教堂,它们可能会接纳你,这种时候很缺牧师。如果你想离开的话。”

“我不想。”

克劳利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都过去了。”

他怀疑的盯着他。“就这样?我吓到你了。你很害怕。”

亚茨拉菲尔咬了咬嘴唇。“我不喜欢你大喊大叫,”他承认,“这……让我很不安。但是,我想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你吼叫是因为你对一件恶行被归咎于你感到愤怒。在我看来,这并不是特别邪恶的行为。”

这不是真的,克劳利心想。他的胃像暴风雨中的轮渡一样颠簸翻腾。“那又怎样?那并不能改变我的本质。”

“确实不能。”亚茨拉菲尔表示赞同。他用手把书合上,偏过头。“你知道,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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